? 夏躍春手臂上的槍傷尚未痊愈，就忙不疊地來找楊慕初算賬了。

“嗙——”

一把精致的左輪手槍氣勢洶洶地被拍在董事長辦公室的桌子上，楊慕初看著兩只眼睛正在冒火的夏躍春，嘿嘿一笑，慢條斯理地道：“貴黨怎麽都喜歡來這一套？”

夏躍春一把揪住他的衣領，硬生生把他從桌後拖到了桌前，“你給我老實交代，到底是怎麽回事？”

楊慕初低頭看看他抓著自己的右手，又不懷好意地瞄瞄他的左臂，笑容懇切，“院長，君子動口不動手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夏躍春松了手，指著他的鼻子，氣得說不出話來。

“你哄我去給你賣命，就是為了證明你心中的疑惑是正確的？”夏躍春動了真怒，身子輕微地顫抖著。楊慕初見狀，笑著解釋了一句：“我又沒哄著你去賣身，幹嘛這麽激動？”

楊慕初話音剛落，夏躍春還沒有反應，躲在門外偷聽的楊慕次先忍不住笑了出來。賣命？賣身？他哥的思維還真是奇妙。

楊慕初聽見門外傳來的動靜，仰頭喊了一句：“阿次，給我滾進來！”

楊慕次推開門走了進去，“大哥，你要是哄著夏院長去賣身，估計會被那把槍打成篩子。”

夏躍春一張臉黑得不能再黑了，楊慕初心中暗笑，他此刻這幅尊容去賣身，估計十有j□j要虧本。夏躍春一把撈起槍，面無表情地指著楊慕初說：“你這算什麽？人之將死，其言也不靠譜？”

楊慕次站在阿初身後向著夏躍春猛使眼色，以他的經驗，敢這麽威脅他哥，一般等同於找死。楊慕初笑著拿掉他手裏的槍，“那你聽不聽我這不靠譜的解釋？”

夏躍春覺得自己徹底敗給楊家兩兄弟了，“麻煩你下次找我麻煩的時候，先跟我說一聲，省得麻煩。”他嘆了一聲，把槍收了回去。“說吧！”

楊慕初神色嚴肅，“我懷疑我們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相。”

事實上楊慕次在去東華醫院找夏躍春，心中就已經抱了這個念頭，聽到楊慕初終於說了出來，他仿佛松了一口氣。夏躍春詫異道：“什麽意思？”

楊慕初接著說：“你不覺得這件事很奇怪嗎？躍春，你把每一件事連起來想一想。‘刺客’，也就是蔣歐的突然失蹤，讓我們陷入了一種尋找他的混亂狀況中。”說到這裏，楊慕初看看夏躍春的臉色，“我說的‘我們’，是指你們和軍統。我們尋找蔣歐的下落，於是查到了賭場，從他留下的東西上，我們又查到了玉佛寺，於是我們順利地拿到了蔣歐送出的情報，那幾頁關於細菌戰的資料，這時候，你的內線又送出消息，日本人制定了新的細菌戰計劃，‘弒神計劃’。我們接著又想方設法地刺探日本人的實驗基地，這時候，淺野三郎突然冒了出來，告訴我們一個地點，東華醫院。你去了那裏，看到了什麽？”

夏躍春深吸了一口氣，楊慕初這一番話下來，他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。他必須承認，阿初的分析是有道理的，至少，他想到了一些他們沒有想到的東西。所有的事情進展地異常順利，這種順利不代表沒有波折，但是在每一個關鍵的地方，他們都順理成章地得出了答。他們仿佛在一條充滿未知的道路上行走，每看見一個轉彎以為會迷失方向，卻在這個時候看見有人豎好的路牌。

“但是夏院長確實看見了實驗基地。”楊慕次突然插了一句，夏躍春卻擺擺手，“我只看見了一棟樓，以及裏面穿著白大褂的醫務人員。”

“所以，我們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，即使是真相，也有可能是為了掩蓋某種謊言而制造的假象。最高明的騙子，在騙人前，一定先騙過了自己。”楊慕初作出了一個玄之又玄的結論。夏躍春瞅著楊慕次，意思是，你聽懂了沒？

楊慕次心中已有猜測，聽大哥這一分析，他更加印證了自己的想法。“我哥的意思是，日本人確實擬定了‘弒神計劃’，也確實建立了實驗基地，但是這些都只是表象，鈴木清夫騙了所有人，目的就是為了引我們上鉤。”

夏躍春也明白了，“‘弒神計劃’根本不是什麽細菌戰計劃，而是為了釣出我們在上海的所有諜報人員。”

楊慕次目光瞥了一眼阿初，接著說：“不止我們，夏院長，你忘了蔣歐實際上是軍統的人？鈴木清夫是要將上海所有的地下情報網連根拔起，不惜布了這麽大一個局，連他們自己人都算在裏面了。”他同情地看著夏躍春，“你是上鉤的第一條魚。”

楊慕初想到鈴木清夫這一局棋，不由暗讚，這個人無論下棋還是布局，皆是滴水不漏，令人防不勝防。但是這一次，他卻是棋錯一著，潛伏與諜報，猶如一個無形的戰場，雖然沒有烽火狼煙，沒有熱血征途，卻比真刀真槍地廝殺更加陰險詭譎，哪能真如下棋一般呢？鈴木清夫太入局，他忘了，棋盤上的棋子是不會動的，而人是會變的。

在這無形的戰爭中，最大的變數還是人。

“阿初，你是怎麽想到的？”

“從一開始，我就有點疑惑。按照你們的說法，‘刺客’不是技術人員，他是怎麽得知日本人的細菌戰計劃的？後來鈴木清夫要我幫他抓‘刺客’，當時我就懷疑不對，‘刺客’身上帶著重要情報，他卻要我幫著他找人，難道他不怕我的人把消息洩露出去？”楊慕初停頓下來緩口氣，他還沒來得及繼續開口，楊慕次搶先替他說出了答案。

“兩種解釋。第一，‘刺客’根本就沒有失蹤，他一直在日本人手裏，但是鈴木清夫為了制造出‘刺客’確實失蹤的假象，不但讓特高課找不到人，更讓大哥幫他找，以此來迷惑我們的視線；第二，‘刺客’真得失蹤了，而且消失得無影無蹤，日本人找不到他，又怕他落到我們或軍統手裏從而識破鈴木清夫的陷阱，所以才請大哥幫他找。無論是哪種解釋，都說明了一點，‘弒神計劃’有問題。”

夏躍春恨得咬牙切齒：“你比鈴木清夫還陰險啊，你猜到東華醫院可能是陷阱，為什麽不早說？”

楊慕初顯得很無辜，“你也說了，那可能是陷阱，你去了，我才能證明它真是陷阱啊。”

夏躍春想要跟他辯解，卻看到楊家兄弟兩張一模一樣的臉，他默然長嘆一聲，算了，從前算計了他那麽多次，這次當是還他的。

“阿初，一切都是我們的猜測，你有證據嗎？”夏躍春突然冒了一句話，一句至關重要的話。無論楊慕初的推理多麽完美，沒有證據，就不具備成立的要素。

楊慕初沈默了一會兒，靜靜開口：“我早說過，特高課裏有我的人。”

夏躍春又詫異了一回，“難道不是淺野三郎？”

楊慕初像看著白癡一樣看著夏躍春，“他是你我的同學，東京淺野財閥的公子，什麽時候成了我的人了？”

“那你告訴我，特高課裏，誰才是你的棋子？”

楊慕初搖搖頭，“躍春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。我花錢買情報，你沒有必要知道誰是那個賣情報的人。這種金錢關系，比你們盤根錯節的黨派鬥爭要簡單許多，也可靠許多。那個人的身份，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。”

他的話說得如此清晰，夏躍春焉有不明白之理？他的信息來源是他的私事，無論是中_共還是軍統，都不能在這一點上利用他，這是他的底線，也是他的底牌。

夏躍春決定尊重楊慕初的選擇，但他還是不放心，“你能從那個人手裏拿到確切的情報嗎？”

楊慕初點頭，“再過三天就是我與他接頭的日子。”

夏躍春今天本來要找楊慕初算賬，卻沒想到引出了這一番不可思議的真相。此刻他消了火氣，向兩人告辭，“我先回去，有情況及時通知我。”

楊慕次見夏躍春就這麽無情無義地跑了，把自己一個人丟給大哥料理，不由一陣膽寒。楊慕初今天說話太多，只覺得自己嗓子都幹了，他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，又問阿次：“你要不要？”

楊慕次接過茶杯，輕輕抿了一口，不知道大哥是什麽意思。楊慕初仿佛久旱逢甘霖，足足給自己灌了一杯下去。他看著阿次一副心虛的樣子，說道：“剛才我說淺野三郎不是我的人，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？”

楊慕次鼓足勇氣點頭，“那天你不許我去東華醫院，開始我沒懷疑，後來我把所有的事情連起來想了一遍，得出了與你一樣的結論。當我想到東華醫院可能是陷阱，就立刻去接應夏院長，幸好有驚無險。”

楊慕初樂呵呵地誇獎道：“看來我弟弟比夏院長他們聰明多了。”阿次聽不出他是在稱讚他還是在諷刺他，只好繼續裝糊塗。“後來……後來我開了你的保險箱，看到了……幾份合同，我才知道淺野三郎不是你的人。”楊慕次低下了頭，輕輕地說。

楊慕初瞪大了眼睛，“你怎麽開的？”

“鐵絲。”

楊慕初無語了，真不知道楊羽樺是怎麽養的，杜旅寧又是怎麽教的，他弟弟怎麽看怎麽像正人君子，可惜翻墻盜戶賭錢出千就沒一樣不會的。

“你知道了就算了，不要告訴別人。這是我的私事，跟你們兩邊組織都沒關系。”

“你不怪我私自打開你的保險箱？”

楊慕初哼了一聲，“我怪你有用嗎？你既然敢做，還怕我生氣？”

楊慕次立刻認錯：“大哥，我向您道歉，請您原諒。”

楊慕初聽到他又換了稱呼，無奈地搖搖頭，這小混蛋，早晚得氣死他。

“算了，夏院長都不跟我計較了，我能跟你計較嗎？貴黨不怪我欺上瞞下，楊某人就該千恩萬謝了。”

楊慕次知道他沒生氣，才把一直提著的心放下。“您拿著戴老板親自簽署的委任狀，我黨哪敢怪您呢？”

楊慕初聽到阿次語氣不善，作勢伸手要揍他，卻被阿次避開：“大哥，你真不愧是上海灘出了名的奸商，做事從不肯虧本。”

“我若是虧了本，有人就得虧了命。鈴木清夫既然設了局請我們入甕，阿次，我們也應該投桃報李，陪他把戲唱下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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